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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印刷史话:元明清三代

第五节、元代雕版印刷的萎缩

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政权,1260年忽必烈继承了汗位,随后定都大都(今北京),1271年改国号为元。

元朝统治者实行民族压迫政策,知识分子的地位十分低下,处于“九儒十丐”的境地。为了加强对知识分子的防范,对著作的出版严加限制,史书上说:“元人刻书,必经中书省看过,下所司,乃许刊印。”这就是说刻印书籍,首先要经全国最高行政机关的审阅,而后下发到所属机构去刻印,主要是指派地方政府印刷。个人著作要付印,先由地方绅士把书稿送请学使审阅,学使认为可以刻印,还要上报到部,经部批准后才能出版。这种前所未有层层审阅图书的制度,不知要使多少有价值的著作失去了出版机会;再加上生产遭到破坏,纸墨产量不多,这就使印刷业呈现萎缩之势。

元代刻书,也有官刻、家刻和坊刻。刻书地点有大都、平阳、杭州、建宁、吐鲁番等地。

元代官刻,在中央有兴文署、广成局、国子监、太医院等,不过都刻书不多。其中以兴文署刻书最为著名,其刻本也最早,例如1290年刻的宋元之际的史学家胡三省的《音注资治通鉴》和《通鉴释文辨误》;1309年刻印的南宋史学家郑樵著的纪传体史书《通志》。地方上刻书最多是各级政府设立的儒学,刻了不少经史典籍,如江西路(治所在今江西南昌市)儒学刻的11种经书;建康路(治所在今南京市)等九路分刻的九种史书,都是比较著名的。其他如1227年嘉兴路(治所在今浙江嘉兴)儒学刻印的北周卢辨著的《大戴礼记注》;1306年绍兴路(治所在今浙江绍兴)儒学刻印的元代徐天祐著的《吴越春秋音注》,都刻印极精。再如公元1340年庆元路(治所在今浙江宁波市)刻印的宋朝王应麟编的类书《玉海》,共204卷,尤为世人称道。该书分天文、地理、官制、食物等21门,240多类,重点辑录典章制度与吉祥善事,内容丰富,征引完整,因此元代人称之为“天下古今稀有之奇书”;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评论该书“贯串奥博,唐宋诸大类书未有能过之者”。这部书的书版到清代还存放在南京藩署,还在修补重印,因历经元、明、清三朝,世称“三朝本”。今北京图书馆存有元刻本42卷。元代共有27路儒学刻印过书。但是刻书最多最佳的还是各地书院。根据清代学者顾炎武著的学术笔记《日知录》一书中说:“宋元刻书,皆在书院,山长(即校长,多由著名学者担任)主之,通儒订之,学者则互相易而传布。故书院之刻,有三善焉:山长无事,则勤于校雠,一也;不惜费而工精,二也;版不贮官,而易印行,三也。”因为书院有这些优越条件,所以所刻书籍又多又好,深受读者喜爱。再加上刻书“非以图鬻〔yu育〕”,就更是精益求精了。元代全国有书院100多个,其中杭州西湖书院最为著名,因此宋、辽、金三史和其他要籍,都奉旨送到西湖书院刊印,刻工极精,世称“院本”。如公元1324年,该书院刻的宋末元初史学家马端临著的《文献通考》(记述历代典章制度的重要著作),字体书写优美,行款疏朗悦目,刻印俱精,是元本中的代表作。西湖书院有学田收入,经费充足,曾经修补了宋朝国子监的书版,共约120种左右,是该书院的最大工程。

南宋大哲学家大教育家朱熹,曾在建阳城外建了竹林精舍,后改名考亭书院,这个书院就有学田500多亩,朱熹的三世孙朱沂在南宋末年就出任过该书院山长。这个书院的学生在元代至正(公元1341—1368年)年间曾编校了法律著作《唐律疏义》,由勤有堂书铺刻印。当时讲学的风气很盛,书院的师生,有的自己编书刻印,有的为书坊编书,所以元代书院为刻书业和文化教育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
官刻书,因为是官家出资,大都不惜工本,选用能工巧匠和上等纸墨,所以一般刻印精良。

私家刻书最有名的,有江苏宜兴(原名义兴,因避宋赵匡义讳,改称宜兴)的岳家,在元初刻有《春秋经传集解》,据说还刻了许多经书,号称“岳氏九经”。还有平水(今山西临汾)曹家在1310年刻的《中州集》和《中州乐府》。山东东平丁思敬于1304年刻的北宋散文家曾巩的诗文集《元丰类稿》(因编于宋神宗元丰年间,故名),叶德辉的《书林清话》称该书“书法椠[qian欠]手,俱极古雅,麻纸浓墨,摹印精工,为元刻上乘。”江西吉安王常于1301年刻的《王荆文公(王安石)诗笺注》等。这些书今天都有传本。私家刻书校勘都很认真,而且往往由名人书写上版,刻工高手雕版,所以其中有不少是精品。有的书是作者自己书写上版的,像1322年槜[zui最]李(今浙江嘉兴一带)龚端礼刻的《五服图解》。他在自序中说:“不辞衰老,细字夜书,厥始厥终,皆出一笔,用倒羞囊之余,以资锓〔qin寝〕梓之费。”这就是作者亲笔书写上版的,刻本十分精美。

元代书坊之多不亚于宋代。福建道建宁路的建安、建阳两县,见于记载的书坊有42家。其中余志安的勤有堂、刘锦文的日新堂、叶日增的广勤堂和虞平斋的务本堂都是历史悠久的著名书坊,都刻印了很多书籍。前两家各刻印了近20种著作。勤有堂刻了元代文学家、史学家苏天爵著的《国朝(元)名臣事略》,该书保存了大量元代历史文献。日新堂刻印了元代学者虞集(字伯生)的诗集《伯生诗续编》,此书是用行书写刻,别具一格。广勤堂则精于刻印医药书籍,如刻印了我国魏晋间医学家王叔和著的脉学专著《王氏脉经》。该书第一次将脉象分为24种,基本上包括了循环生理上所有的现象,是现存最早的脉学专著。务本堂于1341年刻了元代著名大书画家赵孟頫〔fu俯〕(字子昂)的诗集《赵子昂诗集》。这些书今天也都有传本。建宁书坊大约刻书几百种之多。

此外,燕山窦桂芳的活济堂,也精于刻印医书,如1312年刻印了他自己编的《针灸四书》。山西平阳张家的晦明轩和王家的中和轩都是金元两代的老书坊,晦明轩在1149年刻印了宋人著的药物学著作《证类本草》;中和轩在1306年刻印了用于写作韵文的字典《韵略》等书。杭州书坊刻印了元代大剧作家关汉卿的《关大王单刀会》、尚仲贤的《尉迟恭三夺槊》、王伯成的《李太白贬夜郎》等七种戏曲著作,今天也多有传本。

这些书坊所刻书籍,刻印量大,流传广,对文化的传播起了不小的作用。但是书坊刻印最多的书,还是戏曲小说等文学作品和科举应试用书与医书等,刻印大部经典史籍和诸子善本的不多。因为前一类书适合一般知识分子和平民百姓的需要,官家和私人刻印的很少,所以这类书在市场上卖的又快,赚钱又多,因而各书坊纷纷刻印。只是许多书坊旨在营利,只求速成,雕刻粗疏,校勘不精,书写也不规范,粗制滥造者不少,这几乎是一般书坊的通病。

元代还继续刻印佛教道教经典,而最大的印刷工程还数雕印佛教《大藏经》。如杭州路余杭县大普宁寺大约于公元1277—1290年刻印的《大藏经》,共6004卷,人称《普宁藏》。刻工精巧细致,装帧古朴典雅。江苏平江府碛〔qi弃〕砂(在今江苏吴县内)延圣院(后改名碛砂禅寺),大约在南宋理宗宝庆(公元1225—1227年)或绍定(公元1228—1233年)年间开雕藏经,到元英宗至治二年(公元1322年)完成,历经宋元两朝约90年,收经1532部6362卷,人称《平江府碛砂延圣院大藏经》,简称《碛砂藏》(图8)。这些佛经大都由寺院募缘雕印而成。1982年底,在云南发现了元代官刻《大藏经》残本32卷,估计全藏至少有6500卷,仅次于《赵城藏》(现藏云南省图书馆),这一发现填补了过去佛教人士认为元代无官刻藏经的空白。此外,在新疆吐鲁番一地,就发现有汉文、蒙文、藏文、西夏文、维吾尔文、梵文等六种文字的佛经刻本,可见元代刻印佛经的盛行。至于道教经典还在忽必烈建立元朝之前,即1244年蒙古就刻印了《道藏》7800卷,因为雕刻于山西平阳玄都观,故又名《玄都宝藏》。后来由于道教在与佛教斗争中失败,1281年元世祖下令除《道德经》外,其余道书和道经的印版全部烧毁。一时京师内外道教经版印本,大都化为灰烬,《玄都宝藏》也未能逃此厄运。从此道经亡佚很多,道教势力也一蹶不振。

元代还印了大量的纸币,由于发行额太大,造成通货膨胀,以致最后被拒绝使用。

元代刻本流传至今的约有六七百部,而现存于北京图书馆等17家图书馆中的也只有270多部,台湾存有230部,其他则散于他处。

纵观元代印刷业虽然继承了宋、金的传统,刻印了很多书籍,甚至有的元版书还胜过宋本,如平阳梁宅本《论语注疏》;平水曹氏进德斋本《尔雅郭璞音注》;叶增南阜书堂刻本《东坡乐府》等,都为宋本所不及。杭州刻印的元大德本《绘图列女传》,图画秀丽工整,在我国版刻艺术史上具有较高的价值。但是总体来说,元代出版的数量远比不上宋朝,质量上也赶不上宋代的精美,纸墨的生产比不上宋、金。所以印刷业与宋代相比,处于萎缩时期,但也有创新,如朱墨两色套印的发明,书名页(封面)的出现,都是印刷史上的创举。

元代的套色印刷(通称“套版”),最初是朱墨两色,这是由以往朱墨两色写本中发展来的,它是为使图书利用不同颜色以区别内容的不同作用而出现的。其做法是用一块版分两次印刷而完成。比如正文用黑色敷印,眉批眉评,行间评、注或评点则是用红色敷印,在印刷时,必须使再次加印的版框严密吻合,因而在技术上要比单纯的一色印刷复杂得多。流传到现在最早的套印本,是元末至正元年(公元1341年)中兴路(治所在今湖北江陵)资福寺无闻和尚注解的《金刚经注》。卷首扉页画着一个老僧正坐在松树下的书案旁讲经,还有侍童一人,旁立一人,桌前地面上生出几枝灵芝草,天空中还有云彩飞绕。画中松树用黑色,其他用红色。经文、注文亦用朱墨两色套印,即经文大字用红色,注文小字用黑色。这本《金刚经注》,解放前收藏在南京图书馆,今天保存在台湾。木版套印技术的发明,是印刷史上的大事,它标志着印刷技术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。明代文学家、画家陈继儒在评论印刷术时,曾把雕版印刷术、活字印刷术、及套版印刷术称为印刷史上的三变,可见意义的重大。以往的雕版印刷或活字印刷术,都是单色的白纸黑字,至此有了两色印本,开卷朱、墨分明,一目了然,只是这一新发明,在当时以及此后一二百年中没有广泛应用,直到明代后期才又盛行起来。

元代以前的书籍没有书名页,像宋版书最多是在每卷卷端题署书名,或在版心刻书名简称,没有封面。到了13世纪末才出现了书名页。元英宗至治年间(公元1321—1323年),建安虞氏出版了《武王伐纣书》、《秦并六国》、《三国志》等五种平话,这些书都有带图画的封面,如《三国志》整个封面上,最上端印有“建安虞氏新刊”的横批,其下是“三顾茅庐”图画一幅,再下是《新全相三国志平话》的书名,八个特大字双行排印,十分醒目,中间有“至治新刊”四字,字体较小,表明该书刻印的时间。书名标出“新全相”,是指新加上的人物图画,目的是以广招徕(图9)。书分上下栏,上图下文,展卷阅读,引人入胜。普通书名页不带图,像公元1356年刘君佐的“翠岩精舍”刻印的《广韵》,封面上只印有《新刊足注明本广韵》八个大字,双行排印。其上标明“校正无误”,两旁印上“五音四声切韵图谱详明,至正丙申仲夏绣梓印行”(图10)。不带图画。书名题署“明本”是指出版家依据的是明州(今浙江宁波)版本重刻。该书是宋代陈彭年等人奉诏重修的,是汉语音韵学中一部重要韵书。版本有官刻本,注文完整;有坊刻本,注文简略。

书名页的出现,给读者带来很大的方便,实为印刷史上的又一大进步。

第六节、明代雕版印刷的继续发展

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,建都应天(今南京),1421年明成祖迁都北京。

明朝是我国历史上也是当时世界上统一而又富强的大国。明初统治者一开始就采取偃武修文的政策,十分重视图书的收集和出版,朱元璋曾下令将元代西湖书院所有宋元版片,全部运往南京,存于国子监;朱棣也曾遣使访购古今图书,1408年编成的“网罗无遗”的空前大类书《永乐大典》就是一例。此类书广收各类图书自先秦至明初七八千种之多。同时,明代没有元代图书出版逐级审批的手续,允许“书皆可私刻”,只要有钱人人可任意刻印;还有文房业发达,纸墨生产丰富,因此刻书业甚盛。

明代的官刻部门很多。首先有“内府”,即在皇帝宫廷内刻印书籍,主持内府刻书的机构是司礼监,所刻书籍称做“内府本”。后来司礼监扩大了机构,设立了经厂,经厂如同一个印刷厂,有刻字工、印刷工、折配工、装订工等,总人数上千人。经厂所刻书籍称做“经厂本”。明代内府经厂共刻书约200种左右,这些官刻本,讲究精写精刻,纸墨均用上品,而且版框宽大,行格疏朗,字大如钱,看起来美观大方,舒畅悦目,又多加句读,便于诵读。单从形式上看,不失为艺术精品。但是,因为主持司礼监和经厂的都是学识不高的太监,故校勘不细,错误颇多,学术价值不高。刻印的内容多是作为“标准本”的“四书”、“五经”和明政府的政令政典,如1461年出版的明帝国官方志书《大明一统志》(图11),以及1511年出版的法规汇编《大明会典》等。还刻印了一些宣扬帝王言行著述的《皇明祖训》、《御制文集》;告诫皇亲国戚和群臣的《外戚事鉴》、《历代臣鉴》;教育皇宫中小太监、宫女的启蒙读物,如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及《女训》、《女诫》等。但是中央刻书最多的机构,还要数南京、北京两个国子监了(简称南监、北监)。两监刻印了不下300种经史、地方志、法帖、类书以及医学、农业、科技书籍等。其中最主要的是“十三经”、“二十一史”,两监都曾一刻再刻,许多经书、史书之所以能广泛流传,两监之功不可没。不过北监所刻书籍无论在数量上和质量上都比不上南监,而南监刻印的史书,多据宋元旧版凑合而成,到了明中期以后,版片漫漶[huan患]不清,国子监就惩罚犯了过错的学生出资补刻补修,刻得草率不堪,脱页、缺文、错字百出,印本墨色浓淡不一,被人称之为“大花脸本”。北监又往往根据南监本重刻,又不依据其他善本校勘,以致以讹传讹,谬以袭谬;而且版式凌杂,字体时方时圆,大小不等,印本质量甚差,因而被人讥之为“灾本”。这样的印本,自然不为藏书家所重视,而且引起版本学家的不满,有人不禁责问道:“吾不知当时祭酒(国子监的主管官)、司业(祭酒的副手)诸人亦何尸位素餐至于此也!”此外,两京部院(礼部、工部、兵部、都察院、太医院、钦天监等),也刻了不少书。礼部编印了有关赐谥的书《大礼集义》;兵部刻印了论述北方边防并附有地图说明的《九边图说》;太医院刻印了《铜人针灸图经》,论述针灸和穴位,并绘出铜人人体上的针灸部位。还用黄铜新铸了较真人高大的腧〔shu述〕穴铜人,上面刻有全身穴位,作为学针灸者的模型,今存中国历史博物馆;钦天监(掌管天象历法的官署)垄断了刻印历书《大统历日》的特权,严禁民间私印,违者“依律处斩”;北京都察院还刻印了为广大群众所喜爱的通俗小说《三国志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和关于弈棋、音乐歌曲的书。

官府刻书,除中央机构外,地方上十三布政使司、按察使司、少数运盐使司及各府也都刻书。像扬州府刻书就有75种,杭州各官府刻书达140多种,苏州府刻书多达170多种,为全国各府之冠。在各地官刻本中,值得大书一笔的,是以皇子身份分封到外地的藩王,他们既富有钱财,又有闲散精力,还拥有搜集善本和组织刻印的便利条件。因此藩王府的刻本,以版本最佳、刻印俱优、校勘精当、纸墨上乘著称于世。像1534年秦藩朱惟焯〔zhuo卓〕在封地西安刻的《史记集解索引正义》;1606年郑藩(封地怀庆,今河南沁阳)朱载堉〔yu育〕刻其自著的音乐著作《乐律全书》(图12),都刻印极精,可以说是藩本中的代表作。朱载堉早年学习天文、历算,后来潜心研究乐律,汇集了他所写的15种音乐著作,编成了《乐律全书》,总结并发展了前人的乐律理论,发明了“十二平均律”,这一发明比欧洲早50多年,近代的键盘乐器和竖琴等都依“十二平均律”定弦。所以他堪称是我国著名的音乐家。再有宁藩(封地南昌)朱权刻书最多,达137种。史称朱权“博古好学……凡群书有秘本,莫不刊布。”又说“古今著述之富莫逾献王(朱权)者。”他自己的著述有书名可考的50多种,包括史学、文学、兵书、地理、音乐、医学、戏曲、琴谱、棋谱等。今天还存有他著的杂剧《冲漠子(皇甫寿的号)独步大罗天》、《卓文君私奔相如》两种。他不愧是我国历史上少有的文武兼备、博学多才的大学问家。还有周藩(封地开封)朱橚〔su肃〕于1406年刻了他和别人一起编的医方书《普济方》,该书记载医方61739个,是我国古代最大的方剂学著作,其版式款识〔zhi志〕都具有元人遗风。同时又刻了自著的植物学著作《救荒本草》,该书记载了可供饥荒之年食用的草木野菜400多种,并一一绘图说明,图极精审。藩王府刻本不仅质量高,而且数量大,其总数达430种,比南北监本还多。其中颇多佳刻善本,甚为后世藏书家所珍视。

明代官府除刻印上述书籍之外,还刻印了佛教典籍《大藏经》。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,由于出身和尚,崇信佛教,他即位后立即敕令校刻《大藏经》,他的后继者明成祖也信佛教,他为了“图荐考妣在天之福”,继续刊印《大藏经》。明代《大藏经》有三个官刻本:最早的是洪武五年(公元1372年)下令在南京刻印的,称《洪武南藏》,约在洪武三十一年(公元1398年)告成,全藏包括1600种佛经,共7000多卷。可惜这部经版在1408年遭火焚毁,因而这部《大藏经》保留至今的唯一印本,一直到1934年才在四川崇庆县上古寺中发现,但是已经略有残缺了,其间还杂有部分补抄本和坊刻本。第二部官刻《大藏经》是明成祖永乐年间(公元1403—1424年),根据《洪武南藏》在南京重刻的,称《永乐南藏》。经版藏在南京大报恩寺,供全国各地寺院请印,平均每年约印刷20部,大航海家郑和就印了10部,所以这部《大藏经》流传的印本较多,但是它的书写和雕刻都不如《洪武南藏》工整。第三部官刻《大藏经》,是1421年在北京开始雕刻,至1440年完成,称《永乐北藏》。它包括1621种佛经,6361卷,分装成636函。这部藏经印成后,分赐给全国各大寺院。后来在1584年,万历皇帝(明神宗)的母亲又续刻各宗著述36种,410卷,称《续入藏经》,并把它并入《永乐北藏》,成为一部相当完备的《大藏经》。今浙江图书馆有藏本。此外,明成祖还派人到西藏取经,并于1410年复刻了西藏文《大藏经》,称为《番藏》,以报答“皇考妣生育之恩”,并使“下界一切众黎,均沾无涯福泽”。

至于《道藏》,明成祖即位之初,就曾下令编修,但是一直到明英宗正统十年(公元1445年)才刻印完毕,名为《正统道藏》,共5305卷,480函,并下令作为御赐分给全国各道观。后来因为《正统道藏》搜访不周,缺漏较多,又于1607年刻印了《续道藏》180卷,32函。此后又合为《正、续道藏》。这部经版传到清代,已缺损了不少。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,遂全部被毁,其印本流传下来的已经不多了,今上海图书馆、北京图书馆都有藏本。《道藏》对研究我国哲学、医学、文学、史地都极有参考价值。明代皇帝不惜耗费巨资,大肆印刷佛、道经典,为的是想达到“华夏归仁,四夷宾服,邦国巩固,宗社奠安”的目的,但是明朝只统治了270多年,就被明末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的洪流淹没了,这说明任何宗教是维护不了封建统治的,历史的车轮将按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前进。

明代私家刻书的也不少,特别是嘉靖(公元1522—1566年)以后,更是盛极一时。那时许多士大夫以刻书为荣,有的刻印古籍秘本,有的刻印名家诗文,有的刻印宣扬祖德的家集。像1525年江苏王延哲刻的《史记》,就是依据宋朝黄善夫的刻本,不但刻工精美,而且行款格式几可乱真,是《史记》复宋本的最佳本。1533年和1535年苏州袁褧〔jiong炯〕先后复刻的宋本古代礼仪集《大戴礼记》和古代小说《世说新语》,也都是精美绝伦,为世所称。到了万历年间,刻书业更为繁荣,如安徽歙〔she射〕县的程荣刻印了自己编选的《汉魏丛书》38种,大多是遗闻佚史、小说寓言之类;还有胡维新刻印了自己编选的《两京遗编》12种,其中包括两汉诸子10种和魏刘劭《人物志》、梁刘勰〔xie协〕《文心雕龙》,他认为“两京文尽于此”。这些书大都据宋本摹刻,都是私家所刻的著名善本。而最有名的刻书家与藏书家要数崇祯时候的毛晋了。

毛晋(公元1599—1659年),江苏常熟人,喜欢读书藏书。专门购求宋元刻的珍本书,曾在自己的门口贴了一张广告:

有以宋椠本至者,门内主人计叶酬钱,每叶出二百。有以旧抄本至者,每叶出四十。有以时下善本至者,别家出一千,主人出一千二百。

这样,湖州一带的贩书商人,满载着一船船的古籍,送到毛晋的家门口。当时常熟流行着一句谚语:“三百六十行生意,不如鬻书于毛氏。”毛晋收藏的书达84000册,有“海内藏书第一家”之称。他建造了汲古阁、目耕楼,将书藏在里面,其中多为宋代刻本,这就为他大规模校勘、出版书籍创造了条件。

他大约从30岁起,就开始经营出版业,一直到他去世,40多年先后刻书600多种,书版多达109000多块,为历代私家刻书之冠。他刻的书大多用宋本作底本,每本都有他写的跋语,介绍书的作者和编者,说明过去有哪些版本流传,他用的是什么版本,有什么优点。因此他刻的书很受人欢迎,不但流行大江南北,连云南也远道来采购,当时有“毛氏之书走天下”之说,“一时载籍之盛,近古未有也”。他校刻的“十三经”和“十七史”,开始于1628年,中间经过灾荒战乱,书版被“水火虫鼠,十伤二三”,他不断地“收其放失,补其遗亡”,直到清初1656年才完工,前后历时近30年。在这个过程中,由于资金告竭,他不得不“捐衣削食”,“亟弃负郭田三百亩以充之”;若逢到“兵兴寇发,危如累卵”之时,要把书版分别藏在“湖边、岩畔、茆(茅)蓭草舍”中,真是艰难之极。他还刻印了自己编辑的大部丛书《津逮秘书》共15集,140多种书,该丛书所辑多是宋元人著作,偏重掌故琐记。他还根据北宋本翻刻了《说文解字》,使元明两代一直不曾出版过的几乎失传的书,得以重新流传世间,因而对语言文字学的研究贡献甚大。其他如唐宋人诗词集,也都校勘不苟,雕印精湛。他印刷用的纸张,是江西造纸厂特造的,厚的称“毛边”,薄的称“毛太”,今天我们还沿用着“毛边纸”这个名词。

他不仅刻书,而且每遇到别人没有的世所罕见的宋元善本,必借来请书法高手,用好纸墨影写,名为影宋抄本,后人名为“毛抄”。今故宫博物院有毛氏抄本,非常精致,比起原刻印本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清代孙庆增著的《藏书纪要》中说:“汲古阁影宋精抄,古今绝作”,由于毛晋首创了影抄法,后人争相仿效,遂使大量的宋元善本得以保留下真实面貌,为研究工作创造了条件。

毛晋苦心经营出版事业,40年如一日,他自己说:“夏不知暑,冬不知寒,昼不知出户,夜不知掩扉。迄今头颅如雪,目睛如雾,尚矻矻[ku枯]不休。”因此被人誉为“典籍印刷之忠臣”。许多宋代刻本靠他翻刻得以流传下来,他对于古代文化的保存和传播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
不仅如此,他还是个好积德行善的人,家乡的“水道桥梁,多独力成之;岁饥,则连舟载米,分给附近贫家”。因此赢得“行野田夫皆谢赈”的称赞,可见他是个很富于同情心、热心助人的人,这样的为人,在那个时代也算难能可贵了。

明代私家刻书虽不乏精品,但粗制滥造者也不少,“书帕本”就是最突出的例子。

还在南宋时,官场上就盛行送书的风气,地方官吏或幕僚离任时,总要把六朝史书《建康实录》和词总集《花间集》这两种书,作为赠送礼物送上,这已形成了定例,可以说开了明代“书帕本”的先声。

明代官场行贿之风极盛,行贿时,必以新刻书一本和手帕一块作为陪衬。比如京官奉使出差,回京时必刻一书,以一书一帕为馈赠礼品,这样才显得雅致些。新书的序文上堂而皇之地写道,“捐俸绣梓,用广流传”。其实新刻书用的是公款,谈不上“捐俸”;所刻之书,本子狭小,刻工拙劣,校勘粗疏;有的书内容是东抄西袭,胡拼乱凑,又哪里说得上“用广流传”。就是这些书被人称做“书帕本”。书帕本被看作是应酬馈送礼物,刻者不上心,受者不重视,所以无一佳本。

上面所谈官刻、家刻之书,虽然不少,但多是经史典籍和名家诗文,而人民大众所需要的小说、戏曲、识字课本、酬世便览、百科大全之类的民间读物却不多,于是坊刻本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。

明代书坊多集中于南京、建阳、杭州、北京、徽州等地。

南京有书坊90多家,居全国之首。它们刻印了大量的戏曲、小说、传奇和民间应用类书。其中唐对溪的富春堂刻印的戏曲,据说就有百种之多,如《三顾草庐记》、《岳飞破虏东窗记》、《王昭君出塞和戎记》、《管(仲)鲍(叔牙)分金记》、《新刻出像音注花栏南调西厢记》、《新刻出像音注花栏韩信千金记》(写楚汉战争的故事)等,这些书的版框四周有花纹图案,称做“花栏”,打破了宋元以来传统的单边、双边的单调,增加了书籍的美观。陈大来的继志斋也刻有戏曲10多种,如元人作品《黄粱梦记》,明人作品《玉簪记》(写南宋书生潘必正与陈娇莲争取婚姻自由的故事)和《旗亭记》(写北宋末年官吏董国度不愿为金人做官,与其妻子隐娘先后投奔南宋的故事)等。各书坊所刻书籍总数可能有二三百种。各书坊刻印的小说有《三国志演义》、《西厢记》、《警世通言》、《隋炀帝艳吏》等;刻印的应用类书籍有《针灸大成》、《医方选要》、《尺牍大全》和识字课本《四言杂字》等。这些书大部分带有插图,销路很广,对活跃当时人民的文化生活起了一定的作用。

此外,金陵王氏槐荫堂还刻了图谱类的书《三才图会》,这是明代王圻[qi齐]和他的儿子王思义汇集诸书图谱编成的,分天文、地理、人物等14门,是图谱学的重要著作。他还刻有明代梅膺祚编的字书《字汇》,该书收字33179字,首次将《说文解字》创立的部首加以简化,并首创同部首的字按笔画多少顺序排列的方法,每字有注音,字义解释也通俗易懂,其编制体例对后世影响颇大。

建阳书坊(均自称“书林”),有堂号姓名可考的约有80多家。许多书坊历史悠久,刻书很多。这些书坊都能根据读者的不同要求,编印出各种类型的书:一是诗文集汇注本。即把各家不同的注解,集编在一起,刻成一部书,使读者使用起来十分方便,不用翻阅很多不同注解的刻本。二是通俗类书。为了使读者得到一部书,就能获得丰富的知识,编印者广采博收,按内容分门别类,大量刻印了日用参考的通俗类书,如《事林广记》、《居家必用》等。三是插图本。为了使读者明了文字内容,引起阅读兴趣,刻印了许多插图本书籍,如《全像三国志演义》、《全像牛郎织女传》、《水浒传》等书都是上图下文;而《新刊图像音释唐诗鼓吹大全》、《出相唐诗》则是上图下诗。这些连环画式的图书,都是深受读者欢迎的畅销书。不过万历以前,所刻书籍多是经史之类;到了万历年间(公元1573—1619年)刻印的民间读物才日渐增多。

建阳开设书坊最多的是余、刘、熊三姓,三姓开设书坊近40家。他们除刻印经、史、文集、医书、类书外,还自己编写、刻印了许多演义小说。如双峰堂的主人余象斗,经他编著和刊行的小说就有《四游记》、《列国志传》、《三国志传评林》、《东西晋演义》、《大宋中兴岳王传》等。忠正堂的主人熊大木,也编著和刊印了《全汉志传》、《唐书志传通俗演义》、《大宋中兴通俗演义》等。乔山堂的主人刘龙田刻印了《千家姓》、《天下难字》、《西厢记》等书22种。刘洪的慎独斋刻印的大部史书、诗文总集、医书、类书较多,如刻了唐代孙思邈的《备急千金要方》30卷;南宋朱熹著的《资治通鉴纲目》90卷;南宋吕祖谦编选的《十七史节要》273卷,北宋的诗文总集《宋文鉴》150卷;宋末元初马端临著的典章制度通史《文献通考》384卷;《大明一统志》90卷等,共30多种。如此卷帙浩繁的大书,竟出自一个私人书坊,可见慎独斋规模不小。他刻的书,大多密行小字,别具风格。而且他校勘认真,错误较少,如他刻的《史记大全》,就校正出错讹字245个;校正《文献通考》错讹字多达11221个,可见他刻书非常认真。因此,有人说他刻的“细字书”,“远胜元人旧刻大字巨册”。此外,当时最兴旺的还是建阳的崇化、麻沙两地书坊,那里所刻书籍,风行四方。崇化里的书坊街,这时已有四五千户,据《建阳县志》记载:这里“比屋皆鬻书籍,天下客商,贩者如织,每月以一、六日集”,这就是说它不仅是刻书集中地,而且已发展为买卖书籍的书市了。这种每个月有六天专门出卖书籍的书市,是国内其他地方所没有的,因此它吸引着各地书商络绎不绝地来这里批发书籍。位于建阳城西70里的麻沙镇,也是刻书贩书的集中地。清初学者杭世骏写诗道:“书棚到处贪翻刻,俗本麻沙遍学堂”。因为刻书多,来这里贩卖书籍的书商也多,山东曲阜就曾派人不远千里来买书。据说来这里贩书的江西人最多,自宋以来从未间断,为此镇上还建有一座砖刻精细、门墙高大的江西会馆,以接待来往的江西书商。清初的诗人查[zha扎]慎行写诗赞道:

江西估客建阳来,不载兰花与药材。

妆点溪山真不俗,麻沙坊里贩书回。

可见崇化、麻沙两地刻书业之兴旺。总之,建阳书坊之盛与南京不相上下,仅在公元1545年所刻书籍就多达451种,特别是所刻小说、杂书、医书,超过了南京书坊。不过,建本依然存在着只求数量、不重质量、校勘不精的老毛病,以致引起政府出面干涉,下令“五经”、“四书”这类科举考试用书,只准依照“钦颁官本”照式翻刻,不准另刻,否则“拿问重罪,追版铲毁,决不轻贷。”但是瑕不掩瑜,建本对文化的普及是有贡献的。

至于杭州、北京的书坊,数目就少多了。杭州有书坊24家,刻书最多的是胡文焕的文会堂,刻书达450种,其中他自己编写的书就有二三十种:有《诗韵》、《词韵》、《琴谱》、《省身格言》、《格致丛书》等,后者收载古人著述300种,多是考证名物的书,取《大学》“格物致知”命名。杭州还有容与堂书坊,刻印了很多戏曲传奇小说,大都题名“李卓吾评”,如《李卓吾先生评忠义水浒传》等,刻印都很精美。

北京书坊有堂号可考的只有13家,分布在正阳门、宣武门、隆福寺、护国寺等处。其中著名的有永顺堂、汪氏书铺。前者近年发现有11种唱本和南戏剧本《白兔记》,这是现存最早的戏曲刻本;后者刻书最多,从汪家的一张卖书广告中,所列书目就有14种,其中有史书、文选、诗集、医书,还有一部琴学的重要参考书《太古遗音大全》。他所刻的书,多是翻刻宋、元善本,刻印皆工,可惜多已不传。还有座落在正阳门内岳氏书坊,于1498年刻印了《新刊奇妙全像注释西厢记》,内有150个情节配有插图,有的情节一连用了八幅插图,这是现在传世的最早的插图本《西厢记》,今已收入郑振铎主编的戏曲善本大型丛书《古本戏曲丛刊》中。

徽州(治所在今歙县),盛产纸、墨和雕版用的良材,据说徽州书版,即便到了清代,也都完好如初,印出来的书仍然很清晰精致,不像建本书版那样,质软经不起印刷;歙县虬[qiu求]村刻工技术高超,有不少人善书工画,精于镂刻,而且父子兄弟相传,世代为业,一直到乾隆、嘉庆时代,历经200多年不衰;同时又崇尚文风,读书人也多,对书籍的需要量日益增加。因此明中期以后,徽州兴起了刻书之风,有书坊不下10家,其中著名的有歙县人吴敏学的师古斋,先后刻印经史子集100多种,刻书之多,在徽州可算是第一人了。关于吴敏学刻书的事,《议庵偶笔》中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:

歙县吴敏学,梦为冥司所录,叩头求生。旁有一判官禀曰:“吴生阳寿未尽。”吴连叩头曰:“愿做好事。”冥司曰:“汝作何好事?”吴曰:“吾观医集率多讹舛,当为订正而重梓之。”冥司曰:“刻几何书?”吴曰“尽家私刻之。”冥司曰“汝家私几何?”吴曰“三万。”冥司可而释之。吴梦醒,广刻医书,因而获利,乃搜古今典籍,并为梓之,刻梓费及十万。

这段故事十分荒唐,不足置信,但它反映了吴敏学对待刻书事业尽心尽力的敬业精神。他刻的书确实不少,著名的有医书《河间六书》八种27卷;《古今医统正脉》全书44种204卷;还有宣扬理学的书《性理大全》;有朱熹和吕祖谦编的《近思录》以及经、史、诗集、文选、小说等。流传至今的有“五经”、“四书”、《资治通鉴》、《二十二子》等书。以明代工价纸张之低廉,刻梓费达到10万,可称得上徽州第一书坊了。还有吴继仕的熙春堂摹刻的《六经图》,据说“图象俱精,字纸兼美,一照宋本,校刊无讹”,几乎与宋版书完全一样,以致书商们把书上“吴继仕考校”一行字剜下,冒充宋版,可见刻印之精美。

此外,江苏的苏州、常熟、扬州,江西的抚州,福建的漳州都有书坊,刻书业也相当兴旺。

纵观明代雕版印刷,其地区之广超过了宋元,它已由内地扩大到东北、西北、西南等边远地区,甚至传到台湾。刻印书籍的总数,可能达几万种之多。题材也十分广泛,这些都为宋元所不及。尤其是版画艺术到了明代,大放光彩,无论在数量上或技艺上都超过了前朝,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境界。像上述岳家刻的《西厢记》中的插图,构思精丽动人,雕刻细致入微,人物眉目传神,栩栩如生,真是开卷悦目,引人神怡。正像出版者在扉页上说的:“大字魁本,唱与图合,使寓于客邸,行于舟中,闲游坐客,得此一览,始终歌唱,了然爽人心意。”特别需要大书一笔的,是套印技术推陈出新,由元代朱墨两色发展到了朱墨黛紫黄五色套印。我国彩色套印技术的发展,先是采取一版分色套印,既可套印文字书籍,又可套印彩色版画。现在所知明代最早的套印本,是公元1602—1607年刻印的《古今女范》(又名《女范编》或《闺范》),是朱墨套印本,这是由安徽歙县黄尚文编著、程起龙绘画、黄应瑞、黄应泰刻版。书中所载列女,从周秦到明代,每人立一传,绘一图,共200幅插图,现代著名作家郑振铎称赞书中的插图说:“线条细若毛发,柔如绢丝,是徽派版画最佳者。”与此同时,1605年又出版了彩色套印本《程氏墨苑》,这是由歙县制墨家程大约(君房)的滋兰堂绘图刻印的,其中有近50幅是用四色、五色套印的,有一幅《天姥对庭图》,上面有黄色、红色的凤凰和绿色的竹子,就是采用一版分色套印的方法。这时,歙县另一位刻印高手黄一明出版了彩色套印本《风流绝畅图》,图中人物的肤色、目光、窗帏、衣鞋都印得生动逼真、清晰流畅,在技术上已比《墨苑》更成熟更优秀了。稍后,浙江湖州(治所在吴兴)的闵齐伋、凌瀛初两家,雇用徽州刻印工人,运用套印技术,刻印了包括先秦诸子、史书、诗文集、戏曲等书130多种,大多数为朱墨两色,还有三色、四色、五色的,其印本风行全国。他们采用的已是分版分色套印方法了。到了明代末年,又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为多色迭印的饾〔dou豆〕版水印和与拱花技术相结合的印刷方法。饾版的操作方法是:在雕刻之前,先根据彩色画稿的设色深浅浓淡、阴阳向背的不同,进行分色分版。每色一版,画面大的要多至几十块小版。随后用透明的雁皮纸蒙上画稿勾描下来,反贴在木版上,雕成大大小小的印版。然后逐色由浅入深依次套印或迭印,多的要套印六七十次。印出的画面,不仅色彩艳丽,而且能显示出色调层次和阴阳向背;印出的花卉鸟虫,惟妙惟肖,几乎达到了乱真的地步。因为这种印刷方法是用零碎的木版拼凑堆砌,有如饾饤[ding订],所以明代人称作饾版。只是这种饾版彩印,每次套版时,必须与第一次版完全精密吻合,否则便会失之毫厘,差之千里,致使画面上各种颜色混淆不清,一塌糊涂。所以套色越多,雕版和印刷就越费事,没有熟练的高度精密准确的技术,是难以从事这种具有民族艺术特色印法的。

饾版印刷始自明末天启六年(公元1626年),吴发祥(号萝轩)在南京刻印的《萝轩变古笺谱》。稍后,寄居南京的胡正言编印了《十竹斋书画谱》和《十竹斋笺谱》,全用饾版印法,刻、画、印俱佳。书中各种花卉动物,色彩逼真,栩栩如生,真是“翠瓣丹柎〔fu甫〕(指花萼),葩分蕊析,花之情,竹之姿与禽虫飞蠕之态,奇石云烟之气,展册淋漓,宛然在目”。因此,二书对以后的彩色版画起了楷模作用。出版后,立即受到大江南北人们的欢迎,初学画的人都奉它为临摹范本,对绘画教育也起了很大的作用。胡正言其人,聪明过人,多才多艺,擅长篆刻绘画,精于书法,喜欢刻书,又能造出优质纸墨,还精通医术,以医为业,人们称他“巧心妙手,超越前代,真千古一人”。他在自己的庭院内种竹10余竿,所以用“十竹斋”名其室,自号“十竹主人”。

上述二人还采用了“拱花”(又名拱版)的印刷方法。“拱花”是将雕版压印在纸上,好像现在使用钢印一样,把白纸压成凸出的花纹;或者把纸放在凸凹版之间,挤出拱起的花纹。用它来衬托画中天空舒卷的行云,河中流水的波纹,花叶的脉纹和鸟类的羽毛。这种无色的印刷,更显出作品的素雅大方,它与彩色的画面相映辉,又显得精彩而富于变化。欧洲的德国第一次采用拱花技术,已经是18世纪中叶以后了,比中国晚了100多年。

饾版和拱花印刷技术的发明,把印刷技术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峰,在中国印刷史上是一个大的飞跃,在世界印刷史上也开创了一个新纪元。由此可见,明代的雕版印刷已臻于登峰造极了。

第七节、清代雕版印刷的衰落

清朝是满洲贵族建立的王朝。公元1616年,东北建州女真的首领爱新觉罗•努尔哈赤建立了政权,国号金,历史上称为后金。1636年,皇太极称皇帝,改金为清。1644年明亡,清军入关,顺治皇帝定都北京。

清朝前期国家实现了统一,社会相对安定,政治比较清明,出现了所谓国富民丰的“康乾盛世”,这为印刷业的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。同时,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,一面大兴文字狱,严酷压制知识分子的反清思想;一面又崇尚文治,提倡学术研究,利用印刷为其政治服务,所以雕版印刷事业得以继续发展。到了清朝后期,外国入侵,社会动乱,经济凋敝,国力孱弱,文化活动呈现衰退,加以西洋印刷术的传入,因而传统的雕版印刷也逐渐衰落,最后被西方传来的新的印刷技术所代替。

清代雕版印刷,在官刻、家刻、坊刻方面都有所成就。

清代官刻本中,首推武英殿本。清初,宫廷刻书属内务府,所刻书籍称“内府本”。1680年,康熙帝在今故宫西华门内武英殿设修书处,把校定官员和刻写工匠集中在一起,由翰林院词臣(掌管朝廷制诰诏令撰述的官员,如学士、翰林之类)总领其事,从此内府书籍、清代官本都由武英殿承刻,内府本也就改称“武英殿本”了,简称“殿本”。殿本以校勘精当、纸墨上乘、字体圆润、版式疏朗、装订端庄而著称。如乾隆四年(公元1739年)诏刻的“十三经”、“二十一史”,都是特选派词臣缮写校对的,因而使殿本之名大振。大体上凡在乾隆十三年(公元1747年)以前所刻的殿本书,多认为不亚于宋元版书。近代版本学家叶德辉在其所著的藏书技术专著《藏书十约》一书中说:“武英殿刻本,当时馆臣校勘,多据宋刻善本,又处分颇严,故讹误遂少。”在殿本中有些书因为是皇帝自己的著作,或是经过皇帝审阅、批准、修改的,所以在印刷时都冠上“御制”、“御批”、“御定”、“钦定”等字样,像1711年刻印的康熙皇帝的著作,就称《圣祖御制文集》(图13);1716年刻印的著名字典就名为《钦定康熙字典》(图14);1739年乾隆皇帝诏刻的历代正史,就定名为《钦定二十四史》。武英殿刻本以康熙、雍正、乾隆三朝最盛:康熙帝时刻书63种;雍正帝时刻书71种;乾隆时期(公元1736—1795年)刻书最多。乾隆帝当政60年,以右文为治,所刻经史子集达100多种。道光以后,殿本的数量就大大减少了。

这里需要记载一下近年来汉文《乾隆版大藏经》重新出版的事。该藏经又名《龙藏》或《清藏》。在雍正皇帝十一年(公元1733年)时,为了使《大藏经》“不至简错字讹,疑人耳目”,在北京贤良寺设立了藏经馆,由和硕庄亲王允禄、和硕和亲王弘昼及贤良寺主持超圣等人负责,集合佛教大师,晓夜校阅经文,从雍正十三年(公元1735年)开始雕刻,到乾隆三年(公元1738年)就完成了,这部佛藏雕印之快,是前所未有的。短短四年的时间,共雕刻两面版经版79000多块,总重量达400吨,是我国现存的最大版刻典籍。这部佛经共7000多卷,724函,总字数达6700万字,收录佛经1669部,按经、律、论、杂分类,以《千字文》为序编目。其中一些经、律、论的原文在印度早已失传。当时共印了100部,分赐给京内外各寺院珍藏,据记载后来又印过22部,但是保存至今的已不到30部了,而且每部都残缺不全。

图13清代武英殿刻本康熙皇帝的著作《御制文集》,公元1711年武英殿刻印

图14清代武英殿刻本《康熙字典》

我国自宋元以来,刻过10多部汉文《大藏经》经版,至今都已片版不存,只有这部经版保存了下来(目前世界上还有两部《大藏经》经版,一部存在韩国海印寺,即八万《大藏经》经版;一部存日本京都万福寺,即“黄檗版”《大藏经》经版)。它原来存在故宫武英殿,后因印刷不便,移存于柏林寺,至今仍在该寺,由北京图书馆负责保管。但是这部经版在经过250个春秋的风风雨雨和人世沧桑的变迁之后,已有不少经版丢失、腐朽或遭鼠咬虫蛀,再加上乾隆皇帝出于政治上的原因,三次下令撤毁经版,追缴经书,使这部经版也已不全了。近年来我国文物出版社,为了抢救国宝,保存佛教文化遗产,弘扬中华传统文化,承担起盛世修典、重新出版《乾隆版大藏经》的重任。为了凑齐这套完整的经书,他们派专人遍访全国几十个省市的寺庙和文物机构,查对底本,搜辑佚书。在北京白塔寺找到了几本残损的经书;在潮州偏远的一座寺庙里,又意外地发现了乾隆皇帝下令毁掉的经书,并把这些书复印下来带回北京。这样,从1987年到1990年,经过三年的校勘编纂,终于使这部卷帙浩繁、濒于失传的《乾隆版大藏经》以完整的面貌重见了天日。

《乾隆版大藏经》不仅是研究佛学的重要典籍,也是研究古代东方语言、文学艺术、哲学、历史的珍贵文献,它在今天重新出版是有着重大意义的。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在评论该书的出版时说:“大藏经是人类文化史上极为罕见的巍峨丰碑,它凝聚了中国世代人的聪明和辛勤劳动,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坚韧精神和伟大气魄,是我们引以为自豪的无价的精神宝藏。”

1991年,中国国家主席杨尚昆访问泰国时,曾将这部《大藏经》作为国礼送给泰国国王,泰国上下对该书极为尊崇,奉为圣物。可见该书一出版又充当了友好使者,为沟通中泰两国文化交流,增进中泰两国人民的友谊,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

清代官刻本除殿本外,就是地方官署刻本了。地方官署有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主持的设于扬州天宁寺的扬州诗局(官书局),该诗局是曹寅在江宁织造兼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任上,奉旨以经营盐务余款创办的,它是以编校、刊刻内府书籍为主的出版机构。由于经费充足,经管人员认真督科,所刻书籍,无论缮写、刊刻、印刷、纸张、校勘、装订都精益求精,堪为清代刻书的楷模。如所刻《宋金元明四朝诗》、《历代赋汇》、《历代诗余》、《佩文斋书画谱》等10种书,将近3000卷,皆工楷写刻,秀丽悦目。校对也很精审,装订端庄大雅,其尽善尽美,不亚于武英殿本。尤其是康熙四十四年(公元1705年)刊行的《全唐诗》,是用开化纸(因产于浙江开化,故名)精印的,刻印最佳,而且字体秀润,墨色均匀,纸张洁白,又以鹅黄色硬纸装潢封面,淡黄色绢布装饰书签,非常漂亮,被称为清代版刻的代表。为此康熙皇帝特在一份奏折上朱批:“刻的书甚好!”

鸦片战争以后,南方战火连年,为了补充动乱中损失的书籍,各省设立了官书局,所刻书籍称“局刻本”。官书局创始于同治(公元1862—1874年)初年,由当时的两江总督曾国藩创设于南京,名为金陵书局(后改名江南官书局)。刻本中最著名的是由五局(金陵、淮南、浙江、江苏、湖北)合刻的“二十四史”,金陵书局分刻了《隋书》以上的“十四史”,都是以毛晋的汲古阁本为底本。其他还有“四书”、“五经”、《文选》、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》等。因为都是由有名的学者担任校勘,所刻之书以校勘精当著称,以致引起当时的朝中大官纷纷索取。在金陵书局创始之后,各省纷纷仿效,设局刻书。如湖南长沙的思贤书局刻了明末清初学者王夫之的遗书《王船山遗书》,近代文献学家王先谦(公元1842—1917年)著的《汉书补注》、《后汉书集解》,清末著名学者孙诒让(公元1848—1908年)著的《墨子》的注释本《墨子间诂》和《周礼正义》等,所刻之书,校勘认真,字体雅正,又很适用,甚为畅销。再如四川成都的存古书局,由成都尊经书院主持,所刻史书及《说文解字注》等,版式宽大,字体方整,行格疏朗,读之醒目,很受读者欢迎。但是,各地官书局刻书数量大、质量高的还数浙江书局:首先它重视选用善本作底本,如刻印的周、秦、两汉各家主要著作选辑《二十二子》,就是子书丛书中最完美的本子;其次它延聘名家校勘,如“九通”和类书《玉海》,错讹很少,超过殿本;再有它还想法缩小版式,增加行字,降低成本,使一般读者有能力购买,所以在“局刻本”中享有盛名。“局刻本”多是“御纂”、“钦定”的经史诗文,但也印普通读物,并且定价低廉。它刻印数量大,流通范围广,对文化的普及起了很好的作用。

此外,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,曾设立镌刻衙、刷书局,刻印了太平天国首领的许多诏书、文告、文献和儿童读物,如《太平诏书》、《天朝田亩制度》、《资政新篇》、《诛妖檄文》、《三字经》、《幼学诗》、《天历》等,这些书对于揭露清政府的罪恶、鼓舞太平军士气、推动革命斗争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。

与此同时,回族英烈杜文秀,领导云南回民起义,在大理建立反清政权“平南国”,他为了普及伊斯兰教经典,曾以“总统兵马大元帅”的名义,下令刻印《古兰经》,在那血雨腥风、干戈不息的严峻岁月里,他不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,终于在公元1862年颁刊了“大元帅杜新镌”的《宝命真经》30卷,书名用汉文,经文用阿拉伯文,这是中国最早的阿拉伯文《古兰经》刻本,它的首次出版,对当时穆斯林的宗教生活和学习《古兰经》提供了条件,同时也促使广大穆斯林群众更加拥护和支持大理政权。但是四年之后,清军占领了大理,焚毁了《宝命真经》的印刷场所和所有版片,从此民间流传下来的原版刻本,多是断笺残篇,完整无缺者极少见。后来伊斯兰教的著名学者、经师马联元,大约在1895年又第二次刻印了阿拉伯文《古兰经》,由著名的阿拉伯文书法家田家培哈吉书写,聘请四川刻工高手20多人刻成。该书书法遒劲,宛如一气呵成,版面醒目美观,装帧古朴典雅,开卷爽心悦目,深受国内外穆斯林的喜爱。初版问世后,曾经风行国内外,南京、北京、广州、上海、大西北以及泰国、缅甸等地的穆斯林都踊跃订购,一时发行近1000部。至今全部经版尚保存在昆明市南城清真寺,近年经清理统计,全部雕版共1946片,总计3576面,30卷经版完整无缺。这是中国穆斯林最珍贵的文化遗产,也是稀有的回族历史文物,即使伊斯兰教国家也不曾拥有,堪称“海内孤版”。

除官刻外,清代私家刻书的,有达官显宦,为了博得“好学”的雅名,用公款或私款刻书;有著名的文人,为了传播学术成果,刻印前人的诗文和自己的著述;有著名的藏书家和校勘学家,或复刻善本,或辑佚、校勘丛书、逸书。其中著名的有:乾隆时安徽歙县鲍廷博辑刻的《知不足斋丛书》30集,辑录了汉至清朝的经史考订、算术、金石、地理、诗文集、书目等著作207种。鲍家富有藏书,而且多世所罕见的珍本名抄,他取“学然后知不足”之意,名其室“知不足斋”。鲍廷博本人曾经因向朝廷献书而获得举人的功名。他还让他的儿子向乾隆皇帝献书600多种,成为当时藏书家献书之冠。他学识广博,尤精于校勘。他汇刻的丛书,使一些久经湮没的书得以再传于世。这时,还有江苏吴县黄丕烈辑刻的《士礼居丛书》,选采古书19种,这是一部以版本校对为特色的丛书,也是清代精校精刻的著名丛书之一,甚为藏书家所重视。黄丕烈也是著名的藏书家,他有一藏书室,藏有宋本100多部,故起名“百宋一廛[chan蝉]”。他刻印的书,以仿刻善本著称。如仿宋刻本国别体史书《国语》,记载了周、鲁、齐、晋、郑、楚、吴、越八国的历史;所刻《战国策》,是记载战国游说之士的策谋和言论汇编,这些书都是由“清代校勘学第一人”顾广圻(字千里)校定的,其精妙超过宋本。再有咸丰时广东南海伍崇曜辑刻的《粤雅堂丛书》30集,辑录古书190种,每种都附有跋文,叙述作者的生平和本书的源流。他还刻了《岭南遗书》61种,所收载的都是汉代至清代广东学者的著述,特别是以明清著述最多。伍崇曜其人是贩卖鸦片起家的,他因为办理畿辅赈捐的事,获得了举人的资格,后又捐款买了个布政使的职衔,为攀附风雅,扬名后世,又不惜重资搜求秘籍,延聘学者校勘,从而出版了这些综合性大丛书。然而私人刻书最多、时间延续最久的是金山(今上海金山县)钱家,从乾隆到道光年间,刻书从未间断,刻印了许多史书、医书和丛书,特别是钱熙祚辑刻的《守山阁丛书》、《指海》、《珠丛别录》等丛书230种,辑录了古代佚而仅存或流传极少的著述,其精择审校在诸家丛书之上。这些丛书保留了大量的古代资料。

总之,仅就清代私家所刻的丛书而言,约有2000种之多,大多精校精刻,可谓美不胜收。因而这些刻书家,对中国古典文献的保存和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工作,可以说做出了重大贡献。

在私家刻本中,有许多著述都是由名书法家精写上版,由著名刻工雕刻,写刻工整,校勘精审,印刷极为精致。像康熙时的名书法家林吉写的散文家汪琬(人称尧峰先生)著的《尧峰文钞》,陈廷敬著的《午亭文编》,诗人王士禛(号渔洋山人)著的《古夫于亭稿》、《渔洋山人精华录》被誉为“林氏四写”,是比较著名的精刻本。

直到清末,私家刻书仍然盛行不衰。其原因,除了政治上许多读书人怕罹难而隐身于书斋,和当时社会上大力劝人刻书也有关系。有位刻书家张海鹏就常对人说:“藏书不如读书,读书不如刻书;读书只以为己,刻书可以泽人;上以寿作者之精神,下以惠后来之修学,其道更广。”(见《藏书纪事诗》卷六)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也劝人刻书,他说:“今人各自问德业学问无以逾人,莫若刻古人之书籍,如吴之黄(吴县黄丕烈),歙之鲍(歙县鲍廷博),南海之伍(伍崇曜),金山之钱(钱熙祚),其姓名于五百年内必不至湮没无闻。”况且刻书可以“传先哲的精蕴,启后学之困蒙,亦利济之先务,积善之雅谈也”(见《书目答问》)。近代藏书家叶德辉也劝说人们:“积金不如积书,积书不如积阴德,是固然矣。今有一事,积书与积阴德皆兼之,而又与积金无异,则刻书是也。”并举了后蜀毋昭裔和明末汲古阁毛晋的例子,说他们“因刻书或子孙食其禄,或乱世保其身,或数百年版本流传,令人景仰”(见《书林清话》)。在他看来,刻书于名、于利、于子孙都好,可谓一举数得,何乐而不为!所以终清一代,私家刻书蔚然成风。

清代官私刻书多是供应官僚地主士大夫阶层,而供应人民群众所需要的通俗读物则仍然有赖于民间书坊。

清代书坊非常普遍。北京有书坊100多家,多集中在隆福寺和琉璃厂。琉璃厂的书坊最兴旺,它是自清代中叶迅速发展起来的,有人统计自清中叶到民国初年,琉璃厂有书坊62家,共出版246种书籍。有一时期同时开业的书坊竟超过300家,这些书坊有的以贩卖为主,有的兼刻印和发行。他们除印卖供应入京会试举人一般经史用书、八股文试卷外,主要是刻印小说、民歌、俗曲、谜语、字典、医书、鼓词和初级满文课本等民间日常所需的通俗读物。有些书坊则专门刻印某一类书籍,如文光堂、英华堂多出版满文书;三槐堂、鸿远堂则多出版满汉两种文字的书籍(图15);尊古斋善于印刷美术、考古著作;邃雅斋则多刻印自己的藏书(今琉璃厂中国书店仍沿用邃雅斋的名号)。这里有许多书是很有价值的罕见本、精刻本或者名人手稿,因此许多有名的学者常来访书求书,甚至为了方便,就近租赁房屋居住,如前面提到的黄丕烈、王士禛和考据学家孙星衍(公元1753—1818年)等人,都在琉璃厂附近居住过。琉璃厂在经历了200多年变迁之后,今天已发展成为北京著名的文化街市了。这里沿街建筑,雕梁画栋,古色古香,引人遐想,各店号内陈列的古籍新书、古玩字画、文房四宝,琳琅满目,中外学人徘徊其间,流连忘返。隆福寺的书坊以刘英烈(字魁武)的聚珍堂最有名,它除擅长活字印刷外,也从事版刻。刻印的多是儒家经典,封面题“京都隆福寺街路南,聚珍堂书坊梓行”双行牌记,版心下刻“聚珍堂藏版”。所刻之书,底本多经慎重遴选,又详加校勘,字画清晰,纸墨刻工都属坊本之上品。

苏州有书坊50多家,出版经史、医书和大量小说戏曲,而刻书最多的是创始于明朝的席家扫叶山房。清朝乾隆、嘉庆年间,刻印史书最多,当时的主人是席世臣(字邻哉),他每次得到善本书,都要亲自校对,立即刻印,因而很为藏书家所称许。他刻印的史书有班固等人编修的东汉纪传体史书《东观汉记》(因书修于洛阳南宫东观,故名),宋朝钱俨著的专记五代时期吴越国史事的编年体杂史《吴越备史》,南宋王称著的北宋纪传体史书《东都事略》,还有《贞观政要》、《五代外史》、《契丹国志》、《大金国志》、《南宋书》、《元史类编》等。后来刻书范围扩大,于经史子集外,又刻印笔记小说和村塾所用的启蒙读物多达几百种。稍后又在上海、松江、汉口等地设立了分号,业务十分发达,成为清代经营最久影响最大的书坊。

此外,广东的广州和佛山镇也有不少书坊,刻印了许多小说和日用医书。至于此时的杭州、徽州、南京的书坊已远不如明朝兴盛了。建阳麻沙镇书坊,自宋至明历经数百年不衰,但是在嘉庆年间(公元1796—1820年),遭遇了一场大火,使这里的老书坊连同旧有书版全部化为灰烬,自此以后,就一蹶不振了。

清代书坊,各省都有,刻书最多,发行面广,对发展文化普及教育是有功绩的。

在清朝雕版印刷史上,还出现过蜡版印刷和面版印刷。在道光(公元1821—1850年)初年,广东省衙门曾用蜡版印刷方法每天印行辕门钞,也就是省政府公报,这是自北宋以后再次使用这种质量不高的印刷方法。到了清代末年,梁启超等人为宣传维新变法还采用过用白面制版刻字印刷的方法,印过一些宣传品。这两种印刷法,由于印刷效果不佳,自然难以久行,它成了雕版印刷史中的小插曲。

清代的版画艺术,在清朝前期并不逊于明代,有些作品颇可称道。像清初画家萧云从(公元1596—1673年),善画山水,兼工人物,诗文写得也不错。他绘的屈原的《离骚》插图《离骚图》,构思深沉,寓意感人,人物面部表情生动,衣服线条流动有力;他的另一套佳作是《太平山水图画》(图16),绘的是安徽太平山水43景,并附有诗篇和散文,诗全用古人句,画皆临古人法,可谓集唐宋元明山水画之大成,全部山水景色,刻印绝精,极为艺林所重视。这两套作品皆由当时精于木刻的良匠刘荣、汤义、汤尚等人刻成。前者刻于1645年,后者刊于1648年。另外康熙时著名宫廷画师焦秉贞,擅长画人物,亦工山水、花卉、楼台,他吸取了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宗教画中的透视明暗画法,所绘山水、人物、楼台,自远而近,自大而小,不爽毫发,深受康熙帝喜爱。他根据宋代同名绘画重绘的《御制耕织图》46幅,每幅画的右上方有宋画中原有的题诗,天头上有康熙的题诗,如在一幅描绘插秧场面的《插秧》图上,宋画中原有的题诗是:

晨雨麦秋润,午风槐夏凉。

溪南与溪北,笑歌插新秧。

抛掷不停手,左右无乱行。

我教插秧马,代劳民莫忘。

图16清代萧云从绘、刘荣等人刻的《太平山水图画》,刻印于公元1648年

康熙的题诗是:

千畦水泽正弥弥,竞插新秧恐后时。

亚攘同心欣力作,月明归去莫嫌迟。

还有一宫廷画师王原祁,也擅长画山水,用笔沉着刚劲,笔端如“金刚杵”,设色长于浅绛,重彩作品,青绿朱赭,相映生辉,甚得艺林称赞。他和冷梅等人绘的庆贺康熙60大寿的《万寿盛典图》148幅,如果连成卷轴,可达166尺。这两套作品都先后由当时最杰出的木刻匠师朱圭刻成,是殿本中的精丽之作。前者刻于1712年,后者刻印于1713年。1714年,康熙时吴熔画的《白岳凝烟》(图17)(白岳在今安徽休宁县)40幅,是由刻工刘功臣刻成,镌法严峻雅洁,堪称清初“徽派”版画的上乘。还有乾隆时于1745年刻印的《圆明园四十景诗图》,绘出了北京西北郊避暑御园内40处景色的秀丽风光;1765年刻印的乾隆《南巡盛典图》,记录了乾隆在公元1751—1765年之间四次巡幸南方的盛况,把沿途几千里最美丽的景色刻画了下来,极为精美。

至于套版印刷,在清代前期也有相当成就,如康熙年间内府刻本《御选唐宋文醇》,是用朱、墨、绿三色套印的;传奇剧本《劝善金科》是用五色套印的,色调雅丽,均是殿本套印书中的佳作。道光年间涿州卢坤刻的《杜工部集》是用六色套印的,即正文用墨色,各家评语分别用紫、蓝、朱、绿、黄五色。这些作品色彩艳丽,配上洁白的纸张,读之令人悦目怡神。

民间套印书,最负盛名的要算多色饾版套印版画集《芥子园画传》了(通称《芥子园画谱》)。“芥子园”是戏曲理论家、作家李渔(号笠翁,约公元1611—1680年)晚年定居南京的别墅名,画传就是在这里刻成的,因居地小如芥子,故名芥子园。该书共分四集:初集为山水谱,是1679年套版精刻出版;二集为梅兰竹菊谱;三集为草虫、花鸟谱,都是1701年出版的。此三集均为五色套印本,极为美观。一般认为这三集是李渔的女婿沈心友请当时名画家王概及其弟王蓍〔shi师〕、王臬〔nie聂〕绘编而成,其间也有其他画家参加。每集首列学画浅说,画法歌诀,如“画螳螂诀”:

螳螂虽小物,画此宜威严。

状其攫物时,望之如虎焉。

双眸势欲吞,情形极贪馋。

所以杀伐声,形诸琴瑟间。

其次为摹诸家画起手式,并附简要说明。最后为摹仿名家画谱。后来又有了第四集,是人物画谱,这是书商凑辑的,1818年出版。这部画谱比较系统地介绍了中国画的用笔、写形、构图基本技法,由浅入深,浅显明了,是初学绘画的入门之书,因此一出版,立即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,迅速风行全国,其印行数量打破了一般图书的出版纪录。各书商见有利可图,纷纷争相翻印,版本达十几种之多,不过多已失去原本的精美和神韵。此书还译成多种文字流行国外,成为文化交流的友好使者。然而流传到今天的初印原本已很难见到了。

道光以后,由于国势日衰,民生凋敝,无论版画艺术和套版印刷都逐渐衰落了,戏曲小说中虽然也附有不少插图,但刻工拙劣粗率,值得称道的佳作甚少。

19世纪中叶,西方的平版石印和凸版铅印以及其他新技术、新设备传入我国,逐渐取代了我国传统的雕版印刷和雕版插图技艺。这样,我国人民发明的历史悠久的雕版印刷,在经历了1300多年之后,完成了它的伟大历史使命,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。但是它的伟大历史功绩,将永远铭刻在人们的心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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