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净智法师:烦恼七日谈

一、万应灵丹

以前住在小庙,时间久了,发现一个秘密。庙里唯一的那位师傅,无论别人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,都使用同一个解决方式,就是“写个牌位,本寺庙初一、十五会定期诵经回向,保佑你消灾免难,所求皆遂。”

我把它称为“万应灵丹”,什么问题都可以派上用场。一方面,写个牌位,总是要捐点钱,这样小庙就得以生存延续下去;另一方面,别人也算有个寄托,即使不灵验,也可归之于心不虔诚或业报太重。毕竟成与不成,总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,不成就当是此庙的菩萨不灵,再换座庙拜拜喽。

起初,我对这事挺反感,我觉得寺庙应该弘扬佛法,而不是用这种“万应灵丹”去忽悠。但慢慢地,我发现,若换作是我,我又能说什么呢?

比如,一个妇女生的几胎都是女儿,这在一部分农村可是个关系到香火、面子等的大问题,所以她还要继续生,直到生出个男孩子为止。据说拜观世音菩萨,可以求男得男,于是就到寺庙里面来了。对于这个问题,我能说什么呢?我能跟她说缘起、说无我、说空、让她放下执着吗?这不是改变一个人思想的问题,而是一个家族,一个乡村,一个庞大的集体潜意识的问题,我自认做不到。我只能祈祷她所求如愿,我能说什么呢?

又比如,一个老人,由于孩子得了精神病,经常在家打人摔东西,所以发愿抄写《金刚经》。因为听人说,书写读诵《金刚经》的功德不可思议。于是他抄了很多本,都拿到寺庙来给大家结缘。他的字迹非常工整有力,想必是费了不少心血。但有一天午后,他来跟我说,如果孩子病再不好,他要改信基督教了。我想,或许是有人跟他宣扬信上帝的好处,他的立场开始动摇了吧。但我能说什么呢?我能治好他孩子的病吗?我能让他放下对孩子的执着吗?跟他说“无我无我所”的道理吗?我是出家人,没有家庭的包袱,面对着他的忧伤,我实在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佛教的大道理。饱汉不知饿汉饥,他的痛苦我不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。

在那时,我感到一种深层的悲哀,因为即使一个人抄写了那么多遍《金刚经》,但《金刚经》却从来也没有进入过他的心。“无我相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”,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”,哪怕只要明白其中任何一句话,他都会从那股哀伤中慢慢走出来。然而他只看到,他所想象的那些不可思议的福报功德,一叶障目,不见森林。

我原本以为,学佛是要断除烦恼,这时才清醒,许多人学佛要解决的烦恼,只是“事不遂意”罢了。他们要断除的不是烦恼本身,而仅仅是“事不遂意”而已。一旦所求皆遂,就以为无烦无恼了。所以,在那里,我只能为自己的无能羞愧。他们需要的是一个,能够救苦救难的神,而不是一个只会空谈道理的人。在他们眼中,出家人是世间走投无路,束手无策时,最后的希望,而我不是那个希望。

二、溢出的烦恼

我们真的要断烦恼吗?有时我不禁去想这个问题。我们口头上也许会说,“是的,我当然不要烦恼。”但烦恼不是一个孤立的东西,它还有一大堆与之相关的事物,你是否也厌弃那些东西呢?如果断除对钱财贪欲的同时,意味着你潜在地失去了一些赚钱的机会时,你是否还会那么厌恶“贪欲”呢?如果赚到更多的钱,意味着必须承担一些烦恼的话,或许很多人会愿意承受这些烦恼,只要能赚到就好。也许我们真正厌恶的,只是承受烦恼重担的同时,却没有获得相应的回报。

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断除烦恼只是次要目标,主要的目标是赚取更多的金钱,或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等等。除非在追求名利的过程中,产生的烦恼超过了内在的心理承受力时,才会想要断除烦恼。我把这些烦恼称为“溢出的烦恼”,意指那些不能承受,超过心理承受限度的烦恼。而对于一定程度内的烦恼,堪忍世界的众生似乎并没有特别想要断除的意思。

去问一个孩子,长大后要做什么?绝大多数孩子会说,将来要做总统,做比尔·盖茨,做律师,做医生等等,总之是要有名声地位的那些职业。但有谁会说长大后要做一个没有烦恼的人?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炫耀的理想。而大多数人的观点、性格、潜意识,往往是在孩童时期就已确立,并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一生。这样看来,我们思想的深层次中,似乎并不认为“断除烦恼”有什么重大价值。即使在成长的过程中,我们会厌恶烦恼,口头上说想从烦恼中解脱出来,但往往都是自欺的诡计。我们真的想断除烦恼吗?

我接触过很多说自己是信佛、学佛的人,有些一边做着坏事,一边诉说着自己对佛教的虔诚。“我家中供有佛堂,我每天都烧三支香”,“我给寺庙捐过很多钱,庙里有什么事我都帮忙”,“我自认我比谁都虔诚,晚上经常会梦到佛菩萨”,看到这些话,你一定会认为这是个虔诚的信佛者,但我要跟你说,和我说这些话的是一个黑社会大哥。

我知道,他信的“佛”和我信的“佛”,内涵完全不同,学佛的方式也完全不同。虽然“我信佛”、“我学佛”,似乎大家都能说,但一千个人也许有一千个模式。也许很多人学佛,并不想断除烦恼,即使是要断除烦恼,也只是要断“溢出”的那部分烦恼。烦恼与我们是如此的亲密,从进入轮回以来,就一直随逐着我们。我们一直在玩着与烦恼互动的游戏,“烦恼在故我在,我在故烦恼在”,烦恼是“我”的食物,是“我”得以壮大的动力,谁又会真的狠下心来割舍这些呢?

三、断线的风筝

从烦恼中解脱,是佛法的核心之道。离开了这个核心,剩下的只是写着“佛教”二字的外壳。《菩提道次第论》中,在谈到三士道时,非常谨慎地加了一个前缀“共”。因为如果下士道不是与菩提道所共的那部分,而仅仅就只是下士道、只是人天乘的话,说它不是佛教,又何尝不可呢?一个人如果布施、持戒、修定的目的,并非是要出离三界,断除烦恼,那么即使他披着佛教的外衣,说着像似法教,也不过是附佛外道罢了。

当然,从宗教弘法的立场来说,我们可以扩大佛教的范畴,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把老子、孔子、耶稣、雷锋等等都说成是菩萨的化身。但如果在扩展壮大的同时,意味着佛教核心之道的丧失,那这样的圆融含蓄还是少一点为好。

现在的问题是,有多少人走上了佛法的核心之道呢?还是就只是在外围转了几十年呢?我们可以捐钱建庙,朝山拜佛,参加法会,放生诵经,但这些事情如果不联系到自己的心性上来,不用于减轻乃至断除烦恼上来,那么我们只是做了许多好事,积累了一堆福德而已。更有甚者,于此过程中反平添了许多烦恼。

我认识一个居士,曾经一段时间,他对放生有着一股极端的狂热,每天五点下班,就直奔菜市场买螃蟹,为了怕放生的螃蟹被别人再捉去,于是要再到很远的地方去放,每天要忙到晚上九点钟才回家。虽然作为公务员,有着优厚的薪金,但依然成为了“月光族”的一员。后来,他的老婆和他离婚了。再后来,他变得消沉、堕落,以至再也不学佛了。

学佛学到这样的境地,我只能说我看不懂,到底这是怎么了呢?学佛本来是要断除烦恼的,而不是越学越累,越学越沉重啊!放生是一件好事,是去除悭贪,培养慈悲的无畏布施,但佛教不仅仅是布施,它还有戒定慧,还有闻思修,还有……,为何要只对一件事痴迷呢?如果在追求形式的过程中,产生更多的烦恼,岂不南辕北辙了吗?

我不希望看到,因为学佛导致婆媳不和,夫妻分居,家庭破裂,我也希望僧团能够把信众引导到佛法的核心之道上来,真正地关心他们,而不仅仅是打发似的,让信众做这做那。学佛,不在于我们建了多少座金碧辉煌的塔庙,不在于我们拜过了多少座圣地名山,也不在于我们诵了多少部经,磕了多少次头,烧了多少支香,一切都要从心地出发,外在的形式如果脱离了内在的核心,就像断线的风筝,最后不知会飘落到何方。

四、怀着敬畏的目光

虽然佛陀用毒、盖、缚、结、使、缠、随眠等种种角度来开示烦恼的不同层面,但真正领会佛陀苦口婆心的人却很少。去做一份问卷调查,问一问身边那些学佛多年的人,能说出多少种烦恼的名字呢?有哪些是根本的烦恼呢?怎么去对治这些烦恼呢?调查的结果,往往会让我们大吃一惊。大多数人对我们生死轮回的大敌,对学佛要究竟断除的对象,一无所知。

不仅如此,即使去问一些读过佛学院的出家人,什么是见道所断的烦恼?什么是修道所断的烦恼?如何是暂时断?如何是毕竟断?如何观察烦恼的断与未断?也很少有人能顺畅地答出来。当然,出家人并非要都是已断烦恼,证得道果的贤圣,但我想至少理路上应该清楚吧,否则凭何教化众生呢?许多出家人,披上袈裟没有几天,就被人捧着,以大师的身份去弘法利生了,但到底能弘什么呢?以盲导盲吗?多年以后,是不是应该担心会有人说:“我眼本明,因师故瞎”呢?

有些出家人与时俱进,会去考驾照,学电脑,读MBA等;有些出家人喜欢传统文化,琴韵茶道,诗词书画,颇为精通。作为弘法世间的方便,我想这也无可厚非,但若离开了断除烦恼这一佛法核心,所做一切则都不过是魔事而已。当一滴牛奶与一杯水混合,我们不会称其为一杯牛奶了。当一个出家人一生中用于断除烦恼上的努力,只是如前一滴牛奶之量时,我们也无法称其为真正的出家人。即使我们身后,被冠以诗僧、画僧而流芳百世,或因为奇闻轶事而被坊间津津乐道,都不如在无人洒扫的塔墓上,刻上这样的座右铭:“这里埋着一个已超越一切烦恼的人,一个已战胜自私自利的人,一个曾照亮过冥暗世间的人。”

我们该怎样看待烦恼呢?佛陀说:“无明为父,贪爱为母”,无明和贪爱实是我们无始劫来生生不息的,唯一究竟的父母,如果我们有理由对世间的父母抱有敬畏之心,那么我们不也应对无明和贪爱这生生世世的父母抱着敬畏之心吗?如同青春期中充满叛逆心理的少年,想要挣脱父母对自己条条框框的约束。有一天,解脱路上,我们也会厌倦无明之父,贪爱之母对我们的长久束缚,而想要挣脱这份无形的枷锁。

是父母?还是敌人?端在于我们有没有醒过来认清它们的本质。但无论如何,我们不应逃避它们,它们不会因为逃避而自动消失;也不要忽视它们,它们不会因为忽视而放过我们,面对这解脱路上最大的障碍,我们需要的是勇敢地正视。敬畏你的敌人如同敬畏你的父母,有一天,你才可能战胜它们。

五、可爱的朋友

相较于把烦恼视为可憎的敌人,我更倾向于视其为可爱的朋友。这倒不是说,我准备与烦恼长相厮守,而是说我希望以一种接受的心态看待烦恼。如同对待朋友,我们会注意其气色好坏,胖瘦泰否,嘘寒问暖;但对于敌人,我们则往往是遥见其背影,就忍不住嗤之以鼻,恨不得挥袖而去。似乎我们从不看敌人,敌人就永远是敌人,我们生活在“敌人”的概念中,却慢慢遗忘了它们真实的形象。过去这样,现在这样,未来还是这样。

但如果我们不去仔细端详烦恼的真实面目,我们如何才能对治它呢?大多数时候,我们的潜意识总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崇高、伟大、正义、纯洁的人,即使在烦恼的驱动下我们做了许多恶业,我们依然会说,“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”,“那不是我”,“我的本意不是那样的”……

我们否定烦恼与自己有关,急着撇清与烦恼的亲戚关系,担心烦恼的恶名玷污了我们雪白的羽毛。我们害怕,害怕发现真相,害怕发现自己其实就是那个“自我”一直讨厌的――自私、贪婪、嫉妒、猜忌、易怒、懒惰、吝啬的人。这种感觉真是让“自我”无地自容,所以我们要急着去否认。

在我们发怒时,我们得承认“我”就是那个发怒;在我们贪婪时,我们得承认“我”就是那个贪婪;“我”就是烦恼本身,烦恼的背后并没有一个纯净的灵魂,在为烦恼买单。如果我们不肯承认自己就是烦恼本身,那么我们就不会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。如同一个自认健康的人,不会去看医生。一个自认纯洁的灵魂,也不会想要忏悔重生。我们通过唾弃烦恼,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,但最后什么也没有改变。

据说嗔恨不能改变你的敌人,只有爱才能感化它们。我想,对于烦恼,我们也应敞开心胸地接受它们。不妨试着去仔细端详烦恼,如同看着一个老朋友,你会发现它们其实也很可爱。如果我们能接受自己心中的贪嗔痴,我们也一定能接受别人身上的贪嗔痴。人都是将心比心的,对自己严苛者,往往意味着对别人也严苛。如果我们不能容忍自己身上贪嗔痴的毛病,我们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去容忍别人身上的过失呢?

在心中接纳烦恼的那一刻,我们就会明白,世上所有的人都生活在烦恼的驱使中,他们并没有自由。这时,你会升起一股深刻的悲心,让你学会理解和宽容他人。别人往往只是一面镜子,投射的只是我们自己烦恼的影子。理解自己的不足,才会理解别人的不足;接受自己的缺陷,才能接受别人的缺陷;爱自己的人,才会爱别人。

六、糖衣和疫苗

烦恼的花样多端,有时它以可爱迷人的姿态,令你在不知不觉中步入罗网;有时则以丑陋憎厌的形式,令你从始至终痛苦不堪。《瑜伽论》中,把烦恼列为坏苦,这实是伟大的洞见。因为通常来说,坏苦是指乐受的无常变异而产生的痛苦,将烦恼视为坏苦,意味着烦恼初起的时候,往往是以令人快乐的形相展现。

如同候鸟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,人也一样,饿思食,冷思衣。这说明有情都有趋乐避苦的本能。身体这样,心也不例外。人心总是倾向令自己快乐的那些思惟,我们会去幻想明天万一中了彩票该如何,却不会去设想明天也可能被车撞,虽然二者发生的机率同样大小。又比如,老年人喜欢讲“想当年如何如何”,却很少想未来,因为未来无多,不过黄土一堆而已,有什么好想?年轻人则相反,总是想将来怎样怎样。

如果烦恼从来都只是根痛苦的毒刺,那么依据我们的本能,我们一开始就会选择逃避,又怎么会中烦恼的圈套,甚至对它念念不忘呢?有时,不是烦恼系缚着我们,而是我们牢牢抓住烦恼不放。所谓烦恼断不掉,并非真的断不掉,而是我们并不想真的断除。烦恼究竟有什么迷人的魔力,令我们为之生死相许呢?

试想一下,当我们见钱眼开,利令智昏时;当我们赌瘾大发,孤注一掷时;当我们色迷心窍,胆大妄为时;你有没有一种由贪欲引发的快感,我们的肾上腺素开始加快分泌,瞳孔放大,毛发直立,血压上升,心跳加快,我们享受着贪欲带来的兴奋感受。虽然之后,我们也许会倾家荡产,债台高筑,身陷囹囫。

当我们破口大骂,把别人贬得体无完肤时;当我们兴高采烈地去痛打落水狗时;我们是否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?虽然在畅快发泄之后,也许会遭来更深的怨恨。同样的,当我们因谗诳而沾沾自喜,当我们因憍慢而洋洋自得,当我们因懈怠而放纵身心……

看!我们就是这么上钩的。烦恼初始的甜蜜犹如那裹着毒药的糖衣,除非你了解到它含毒的本质,否则哪里会心甘情愿地舍弃!甜蜜的烦恼,让我们对它念念不忘,且随着恶性循环,对它的依赖还会渐渐加大。如同酒鬼不会排斥杯中之物,只是厌恶烂醉后的头痛身困;大多数的凡夫也不是真的讨厌贪嗔痴,而只是不喜欢烦恼毒发后不可收拾的结局。

所以,尽管我们一方面说着厌恶烦恼的话,但另一方面却又在享受着烦恼带给我们的刺激。天下的事情,有时就是这样口是心非,似是而非的。不过,也有似非而是的例子。比如,藏传佛教有所谓“佛慢”、“忿怒本尊”的修法,汉传佛教也有诸如“小疑小悟,大疑大悟”,“欲中行禅,火中生莲”的修法,这慢、忿、疑、欲等,乍看起来,似乎都是烦恼,但如同带着“××病毒”称呼的疫苗,反倒有着极大的防治功效。毕竟,贪欲和信心,嗔恨和智慧,愚痴和寻思,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。提炼过的蛇毒有着解毒的妙用,净化毒质后的烦恼也有同样的神奇,菩萨依此“留惑润生”,教化世间。

若我们不了解烦恼,那么它就是糖衣毒药;若了解它的构成,则可转之为抗感染的疫苗。但烦恼本身非内非外,不生不灭,空无所有。经中说:“诸淫怒痴即戒定慧”,“若有人分别,贪怒痴及道,是人去佛远,譬如天与地。”实是对烦恼本质最佳的写照!

七、内在的非暴力

有一次,和朋友谈到“万应灵丹”的故事,他笑说这还不够巧妙,毕竟还存在兑现与否的缺陷。他说还有更高级的“万应灵丹”,简称“七字真言”,事后当事人只会责怪自己,绝不会怪庙里的菩萨不灵。这七个字就是“空、放下、不要执着。”

碰到任何难题,只要把这七个字念一遍,便可以打发。试想一下,当事人初听之下,一定被这七个字的洒脱境界所震撼,觉得很有道理。但回去之后,发现还是空不掉,放不下,于是只好责怪自己根器不好。总之,不是法师说的不对,而是自己做不到。

这真是高明的诡计,因为人总是容易被崇高的字眼迷惑,于是急急地想往自身上套,但往往是看似近,实是远,差一点,做不到。“空、放下、不要执着”,并不是一种刻意造作的行为,而是智慧开发后的自然结果。问题不在于“空、放下、不要执着”本身,而在于为什么以及如何才能“空、放下、不要执着”。这才是真正要解决的问题。

空掉烦恼,放下烦恼,不要执着烦恼,当你在心中重复这些话时,并不能根除烦恼,但我们往往会犯“倒果为因”的错误,因为这看上去是条终南捷径。地平线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,但最后却总也走不到。通过头脑不断重复这些字眼,我们掩盖了自己的无明,伪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。我们不喜欢对自己说:“我只是鹦鹉学舌,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佛陀为什么这么说”。我们创造了一种内在的分裂,潜意识中我们认为事物是实有的,但表面意识中我们又不断地向自己暗示这些都是空的,是要放下和不去执着的。

强行压制的后果是烦恼坠入了意识的深层,暂时失去了踪迹,但总有一天它会如卷缩的毒蛇般,弹射出来咬你一口。如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出家人,平常给人的感觉非常稳重。有一次突然发起火来,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压抑烦恼,忍无可忍时,终于爆发出来,那真是惊天地,泣鬼神!这才理解,何谓“一念嗔心起,火烧功德林”。

接纳烦恼为自己的朋友,在理解烦恼的本质前,不要急急地压制,否则就是在行使暴力。暴力意味着无须理解,就去催伏。但暴力不会产生智慧,只会带来分裂,带来更多的暴力。如果我们对自己的内心都采取暴力模式,那么对别人更会这样。所以,我们总是会指责别人的贪嗔痴,因为我们无法理解别人烦恼的立场,正如我们不去理解自己的烦恼一般。最后内在的暴力会付诸外在的身体和语言,但这只不过是无明状态下的必然结果。

我们要知道,烦恼只不过是一个念头,它刹那无常,柔弱无比,真正赋予它力量的是人心对它的无明执着。我们视其为真实,想要断除它,却往往反向增强了它的力量。如同说:“不要关注左脚边,那个身长两米,全身五彩斑斓,嘴中吐着两个红芯,头呈三角,一看就是剧毒的眼睛蛇。”这看似好心的说法,只会导致我们更加地关注和紧张。同样的道理,断除烦恼的意念导致了更多的烦恼,只有认识到烦恼的无自性,我们才可能真正消灭烦恼。

《涅槃经》中说,智慧不断烦恼,如同光明不破黑暗。智慧所在,烦恼即不在。找到了合适的门匙,就不须用脚把门踹开。佛教的非暴力,非但彰显于外,也适应于内。智慧在内心升起,如同柔美花朵的绽放。没有此岸彼岸的分裂,也没有清净染污的抗争,认清烦恼空性的本质,即明白“烦恼即菩提”的真理。佛陀说,菩提道上,一切修法,最大的秘诀,就是以“无所得为方便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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